王逸夫与《中国书画报》对谈录 | 一、“倘若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在我们这一代断灭掉了，我们将是民族的罪人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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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益助国学 养浩然之气

——天津市硬笔书法协会会长王逸夫与《中国书画报》对谈录
2014年10月24日，天津市硬笔书法协会王逸夫会长接受了《中国书画报》的采访。讲述了从事国学教育的经历及对国学、佛学等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看法。
记者： 张丽君（《中国书画报》社新媒体部实习记者）


一、“倘若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在我们这一代断灭掉了，我们将是民族的罪人”
张丽君（以下简称张）：我们了解到，您是天津八大家之一-益德王氏的后人。益德王氏在近代以来的天津历史上，以实际行动诠释着公益教育事业对于文化发展的重要意义——这主要是指您的祖辈参与早期南开学校创办的相关经历。那么，您从事公益教育事业的信念是否也来源于家族的影响？

王逸夫（以下简称王）：首先，有人说益德王氏是来自于浙江益德，这种说法是不完全对的。事实上，我们的祖先最早是从山东迁到浙江，仅一代人在浙江做生意，之后其它后代子孙都迁往北京和天津形成了天津的益德王氏。作为天津“八大家”之一的益德王氏做的是公益教育，在那时开办了“王塾”，也就是我们现在熟悉的南开中学。当时，益德王氏为“王塾”请来了一位在国学研究方面非常重要的学者做老师，他就是一代国学大师严修先生。严范孙（严修，字范孙。）和严台孙（严侗，字台孙，严修族弟。）兄弟都曾在益德王氏所兴办的公益式、家族式的教育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。后来，严修先生在益德王氏所有的土地上，开办了现在的南开中学，并逐渐形成了一定规模。
益德王氏一直十分重视教育。在那个年代，教育是很了不得的，是完全公益化的，是以教师为标范的，是对人性深层的启迪和教化，是一种对人性的认知。益德王氏把这个地方（现在的南开中学所在地）捐献出来，兴办公益教育，影响了很多人，培养出了许多了不起的人物。他们学有所成，并且为国家和民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，其中包括几任国家总理。他们从南开中学起步，能够有如此的成绩，不是益德王氏的辉煌，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辉煌。在继承先人尊师重教精神的基础上做公益教育，是我的荣誉、也是我的责任。
多年以前，一个国学公益教育项目在北京启动。一共有九位老人和一个孩子参与其中。这九位老人被称为恢复传统文化教育的“九老”，如今也都不在了。赵朴初、叶至善、冰心、曹禺、启功、张志公、夏衍、陈荒煤、吴泽西等时任全国政协委员的九位老人，作为项目的发起人，联名给教育部去信，推动北京公益国学培训项目的实施。北京公益国学培训开讲，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。当时，我这个“孩子”的作用就是送信。在送信的同时，我开始慢慢地感受到这些大师的风范，并且立志要像赵朴初先生、冰心先生那样做人、做事。我记得，朴老（赵朴初）说过一句话：“中华民族传承几千年的历史、文化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灭掉。倘若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在我们这一代断灭掉了，我们将成为中华民族和中华民族子孙的罪人。”后来，我们开办了北京公益国学培训，当时是教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。上课时，朴老和冰心先生都向我们表示祝贺。他们说：“感谢你们，在我们有生之年，能让我们重听弦歌。”所以，我们对公益国学教育非常有感情。某种意义上说，从事公益国学教育事业，是对老师的一份报答。老师教导我们，从没有说要我们拿多少钱。现在想起这些老人们，我都历历在目。我们一直想努力地把这件事做好，也一直在做。虽然，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，但是我们的努力，必定会被全社会接受和认同。中华民族文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认同，是对中华民族文化的认同感，就是这种认同感救了我们。在中国历史发展的过程中，你会发现，有多少次面临版图分裂的危机，但是最终都没有割裂开来。这是为什么？是因为中华文化和中华民族的血脉凝聚在一起，永远无法割舍。


张：有人说:“五四以后，中国传统文化的文脉已经断了。”您对这个说法怎么看？
王：五四以后，中国的传统文化确实出现了裂痕，但不是断了。为什么五四以后中国文化出现了大的裂痕呢？因为，五四时期领导这次大运动的人物：胡适之先生、陈独秀先生、鲁迅先生等人，怀揣的都是中华文化的精华，提出的批评建议都是对的，是可取的，是适应当时中华民族发展的。他们是了解中华民族当时问题的，并且知道传统文化中哪里有糟粕需要修改，哪里又是需要肯定的。他们提出了意见，但不是全盘否定。曾经，我们有一段时间是全盘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。但这并不要紧，我们要以继往开来的态度对待文化的发展。
文化大革命以后提出的政策，包括“以德治国”等很多思想，都说明中华传统文化的文脉并没有断绝。现在我们又提出“中国梦”，这个“梦”是民族强大之“梦”，不单单是一个民族文化的复兴，也是人类各民族共同文化的复兴。文化是最有感召力的。《周易》以及古代圣贤的名句里经常讲到对文化的理解：“文以化之”，“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。”这两句话的意思是：要用文的方法，化解社会人心的一切矛盾，这种方法叫做“文化”。“化”是融合，“文”是贯通。贯通、融合，才是文化精神之所在。这种精神一直左右着我，鞭策着我，以及我所影响到的孩子们，一直向前走。文化发展的根在儿童。《周易》上讲：“蒙以养正，圣功也。”意思是从小的时候给孩子以正确的引导，是真正的功德。所以，我觉得，我们的老祖宗给了我们这样的智慧，我们就有义务把它们传下去，不能使它们在我们这一代流失。“九老”已经不在了，但至少我们还在。

张：您对现在的教育界在国学教育方面有什么看法？我国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，对整个世界及社会有怎样的影响？
王：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，我的老师梁漱溟先生就说过：“我们现在对孔子的褒贬是没有意义的。”为什么说没有意义？因为孔子不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肇始者，而是中华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。很多人说，我们要来弘扬孔子。其实孔子不需要谁去弘扬，因为孔子所传承的不是自己的思想。我们都知道，儒学讲“六艺”— ：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乐》、《春秋》。“六艺”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概念，是中华民族代代传承的文化概念。所以，孔子的学说非常重要，但绝对不是中华民族文化之根本。我们需要做的是从孔子所传承的传统文化中汲取最优秀的部分。这个非常重要！
我们现代人，应该冷静地看待孔子及儒学的意义。这种意义，也就是我们经常讲到的社会主义道德观。孔子所传承的文化，走过了两千五百年的历史，有了很深厚的积淀。现在，孔子的学术已经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的一部分了。一个“老人”走到了现在能起到什么作用？他的社会价值、人文价值、历史价值又是什么？我们怎么去看待这位老人，并将这位老人的思想再继承、发扬出去？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。这就叫做——“传承”。

张：外国人学习中国的文化和思想时，有的会学得不伦不类，您怎么看？
王：外国人学习中华民族文化，也是一个很好的尝试。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，接触中华文化，同时也是在传承中华文化。中华文化是永远没有芥蒂的。无论谁学习中华文化，都不可能形成不伦不类的样子。他们了解中华文化，是需要过程的。中华民族文化，绝不是中国人一家之文化。中华民族文化，乃是治疗当代世界人类所面临问题的良药。中华文化能够慢慢地被外国人所接受，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。

张：我们应该如何接受中华民族文化？
王：看过《西游记》的人都知道，里面的猪悟能受了戒，就是俗人要尝试出家人的生活，一日一夜，叫“八戒”。现在我们把这个概念拉过来说，这叫什么思想呢？这叫做“一脚门里，一脚门外。”。一边是出家人的生活，这是“门里”；本身又是在家人，这是“门外”。在家的人要体会出家人的生活，佛家叫做“受八关斋戒”。我特别支持这种“八关斋戒”，但是反对“一脚门里，一脚门外。”文化的特性就是不可以“一脚门里，一脚门外。”首先你要走进去，接受这种教育。然后，你还要走出来，并且融入生活。这种方式才是积极的。否则你“一脚门里，一脚门外。”是永远不可能平衡的。

张：我们这一代及下一代恐怕还没“走进去”吧？
王：我们现在常说，五四以后中华民族传承两千五百年的教育被否定，传统体系被连根挖起。我们否定一个文化是没问题的，但是我们一定要找一个东西接续上去。我们错在什么地方呢？我们错在挖掉老祖宗给我们的文化传统之后，忘记接续上去了。所以，现在中国的教育一直在摸索。我们采取过日本式的、德国式的、英国式的、法国式的等等各种教育模式。但是，在各种教育模式试验过后，我们发现一个问题，就是这些模式都不能适合我们中国的文化发展。所以，现在我们的教育产生了一种空洞。这种空洞，对于教育者是空洞，对于被教育者是一种遗憾，是无可奈何。这就是现代教育的误区。我们创造了中华五千年的精神文明，但在创造文明的过程中，在一段时期内，我们的文化产生了裂痕。但这并不要紧，中国一句老话说得非常好——“觉之即无”，就是说当你觉察到了一件事情，它也就不存在了。所以，当我们知道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的好处时，慢慢我们会对文化的裂痕有所认知并进行补全。我们不需要抱有很多遗憾。为什么呢？因为这是在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不可缺失的一页。残缺，也是美。（[连载一]待续）





经《中国书画报》授权转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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